当我们的生存方式被一再追问后,便不必再解释我们的存在是有多么地荒诞。面对这样一个虚无的世界,我们感到压抑,或者恶心。不是因为某些条条框框限制了我们的自由,而是因为我们拥有了过多的自由但没有能力承受,因此,我们在决定自己的存在方式时感到无从下手。

作为手段的道德是空虚的,是不可证的,是人用于自我欺骗的理由。借助道德,我们能够做出许多被合理化了的选择。一些看似可以用作建立道德的基石的原理,其实从未被认真地审视过。它们一旦被追问,很有可能就意味着整一座道德大厦的崩塌。理性主义的胜利,就是这一进程的加速器。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出于理性的需要,又有新的上帝被树立起来。

上帝本无过,上帝的失误实际上就是人的失误。人所能塑造的最完美的事物就是上帝,同时人也分享着神性。这就意味着哪怕是上帝这样的客观精神的指导都是相对的。而从相对的事物中又怎样才能发现永恒的真理?我们必须追问前提。

于是我们不断地追问真理背后的真理。作为个人的行为必然符合生命的意义,作为生命的意义必然寓于宇宙的意义中,“人生界”与“宇宙界”的根本隔离既然不存在,我们便可将希望寄于某个终极真理上。使用逻辑技巧固然可以作弊得到某个答案,但这样做无异于承认逻辑的绝对完美,照样能被追问。人类“知其不可而为之”,所有的人都在这条路上执着地前进。人类便欣喜若狂地认为这种过程就是生命的意义。

可是,我又可以追问,“生命、宇宙以及任何事情的终极答案”真的存在吗?“42”真的可以决定地推出“生命、宇宙以及任何事情”吗?

我们世界的根基,真的是形而上的吗?

近年来的物理学研究渐渐浮现出佛教的特性,莫非为人所骄傲的理性也将走到尽头?编写我们初中科学书的朱清时老师说:“科学家千辛万苦爬到山顶时,佛学大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!”对吗?我们不知道。我们只听见传唱不息的经文道:“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。受、想、行、识,亦复如是。”缘起性空,何须执着?

“知其不可而为之”中,已经说明了“不可”的事实,但仍然“为之”,则显然此时的“为”已经不是为了达成那个“不可”的目的了。那么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?孔子自己也说了,那就是“命”和“义”的要求。这里的“命”和“义”已经是一种外化的道德精神,具有一种指导人行动的地位和能力,“知其不可而为之”其实并不是一种变相的自欺,而是在此条件下(儒学自身的要求下)的唯一“可为”。这种做法有两方面的好处,一:由于道德的价值只有在实践中才能体现,实践道德的过程是道德作为价值之学自身的要求。二:人在实践某种道德时可以完成对自身行为的合理化,从而反馈给人一种价值实现的体验。总而言之,“可为”或“不可为”似乎并不重要,而重要的只有德行的实践。可以令孔儒们感到欣慰的是,不存在绝对无效果的行动,无论微笑还是巨大,可见还是不可见,他们的努力总会有意义的,尽管“看不见的历史”与蝴蝶效应的组合使人目不忍视而难以判断。在我看来,一切伟大而高尚的事业都值得去做,这绝非是赌徒心态,因为无论输赢又与人何干?

他山:有将孔儒的精神比作西方宗教的献身精神的。非也。天国是不可能被许诺建在地上的。儒学是一种现世实践的指导,而在现世中的积极精神似乎不合宗教精神。

当排除了一切言说的客观限制之后,换言之是有言说的机会时,仍然不可说的是真正不可说的。这是我们所讨论的问题。

我们的理性思维和语言是一体的,脱离了语言的理性思维是不可想象的,因为我们的逻辑几乎就是语法。而语言的表达,似乎不仅仅是理性思维的需要,例外就是条件反射。用理性去解释条件反射的内在逻辑而不是外在表现是不可能的,我们却往往把这样的任务无意识地交给语言的理性表达,这就是理性和语言的断裂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我们责备某物是不可说的,其实是没有掌握语言的用法。基于这样的断言,我们可以解释很多问题。

一种是尚未形成理性认识时的理性表达无力感。理性有自己的一套规则,理性思维的理性表达不能超出这条规则。在理性认识不完全时,理性的语言本身就未成熟,无法被表达出来。另一种是感性思维的理性表达时的不完整感。感性的运作方式与理性截然不同,虽然在形式上可以被一定程度地解释,但是一旦被理性表达,就是其变形发生之时。最普遍的困难就是描述感觉,往往词不达意,因为这需要极高的转译和感受能力。然而,我们可以尝试非理性的语言,直接表意,尽管前提是基本表意单位的经验必须为交流者所共有。

所以,不可说可以看作是理性的界限,之外的禁地人理性之前的面貌。从一定程度上说,人的灵魂之所以没有成为一种语法而存在,就是因为这一片禁地的保留。而在这交界处,人不可避免的自我争斗又使人有一种充实的不满足感。

我将以此纪念这令人尴尬的二零一二年的运动会。

很难得,我们享有着这样三个阳光灿烂的日子。可是,似乎这些太阳对我们并不够十分友好,用着毒辣的眼神看我们,这却又是我们所不希望的。太阳的处境其实很困难,像我们这样挑剔的人总是存在的。

一,开幕式。

确实是应该被载入史册的,但绝对经得起愤青的抱怨。我也曾怒骂过形式主义的盛行,可是,连生命都只能算是走走过场,又有什么道理去讥讽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开幕式呢。我们不过是世界机器的螺丝钉,既然有机会亲眼目睹我们能力的全貌,不也应当沉浸于集体主义的关怀之中么?我既可以因自己而存在,同时也可以借助他人塑造自己的形象。多么伟大的选择多元化,而且轻轻松松,精英们为我们所作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。我还乞求着什么?这卑微而易于满足的存在。Pauci viri sapientiae verae student。

二,不可参与。

伤害人的,一定是人。我没有参与一切核心的个人事务。当然我有我自己的原因,并且我为此表示遗憾和无奈。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的,如果有人与我有相似的处境,应当也能理解。这不是我认为最重要的事情。

时间,其实不只是时间,可以杀人。可是,仔细一想便会发现,真正杀人的不是这些,而是人。Amicam meam magis quam oculos meos amo。我们因故离别,却又不堪重逢。不仅仅是不能遇见故人,我连我自己都不再能找到。在经历了不同的故事之后,我还是我吗?他们还是他们吗?我们真的又相见了吗?于是,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因为绝对不能触碰那相异的禁忌,所以我们自我拘束,再也没有可能弥补我们之间的裂隙。终于,我也将不在此处。

这很不可思议,原本人们只感叹离别之苦的。

三,失败。

Victor est rex——曾经的真理,到了今天,恐怕只能算是一个错误,大家都已经懂得。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,都应当得到其应有的尊重。可是,什么才是应有的尊重呢?我不知道何为胜利,我也不知道何为失败。我只懂得实践的乐趣。

我们见到了太多的勇士,他们作为人的形式,勇于挑战人的质料,难道不能算是人类精神的至高吗?可以,当然是,却又不是。沉重的包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任由人决定是否丢下的。健全的人应当同时存在于两处。可是现在我看到高尚的灵魂正遭受报复!地上审判者几句可怜的赞美作为补偿无疑是杯水车薪。O amica mea,animas magnas vide et lauda,amabo te!一切的勇士,征途上的人,启程了的人,挣扎着的人,都是大写的人。

Si sumus,nihil me et te terret。

四,感谢的事。

所有的人,朋友,敌人,同伴,对手,好人,坏人都值得我们感谢。

我们不后悔,我们还有机会,我们还有希望。

我是田地的寄生动物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我无处可去。并非是因为田地的约束,而是惧怕外出的不安。要我说,庄稼是那时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了。我只需在一处播种,看管好我的田地,我就可以得到上天承诺给我的报酬。除非遇上天灾人祸,一切所得都是所承诺过的。这样,我便不再为生计而奔波,也就不必离开我的田地。我与我的妻子,在此将有许许多多的孩子,待到他们成年,他们也将有这样一片田地,他们也将播种,收获。他们还会有他们自己的孩子,我希望能看见子孙们手牵着手站成一条永远也望不尽的线。

我是植物,是一种可以被人吃的植物。天气暖和的时候,我的种子被埋进土里,从此,它便有了一个安身之处。如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,阳关充足,雨水适量,种子就能发芽,过一段时间,就能长成已与上天约定好的与我一样的植物。不需要移动,不需要思考,一切都已准备好了。小小的种子,成千上万的种子,都将成为田地养育的孩子,以生出它们自己的孩子。新的种子们将被散布到田地各处,依旧发芽,结果。

我不仅仅是我,我还是我们。我们无处不在,从北方极寒的冰雪之地,到南方雨热力量的发源,从日出的东方,到日落的西方,到处都有我们的身影。我们的子孙遍布世界各地,而他们将是他们领地永远的主人。我们没有明天,因为明天就是今天,今天就等同于昨天。我不仅仅是我,我是我的父亲,是我的祖父,我的孩子也会是我。一切都是这个样子,一切都不会变化。我们的世界,就是一种永恒秩序的实践。

可是,我们从来不敢想像我们世界之外的世界。那里的风浪永不停歇,外出的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。三年五载,回乡的人也许一无所获。当然也可能一夜暴富,但那都是与恶魔所立的契约,死人没有子孙。我们恐惧怪力乱神,因此在此享有天赐的安全。恶魔应当被抹消,从一切的神话传说中,向我们的后代承诺一个安定的世界。这就是我们与上天的契约。

于是,我曾生在此,死于此。我将生在此,死于此。我们生在此,死于此。